今年五月二十二日,香港藝術發展局公佈停止展示市內環球貿易廣場側面的二極管裝置《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六十秒的朋友 (Our 60-Second Friendship Begins Now)》(2016)。原來,五天前,這份裝置背後的藝術家黃宇軒 (Sampson Wong) 和林志輝 (Jason Lam) 在媒體藝術展覽「人類波蕩 (Human Vibrations)」向傳媒透露了他們的作品含有隱意。策展人 Caroline Ha Thuc 表示兩位藝術家曾被藝術發展局委託設計《六十秒》,但其作品違反了雙方合約而改變了藝術品的性質,因而會被關掉。兩位藝術家應答表示他們在展覽開放之前已經遞交了此次視頻,其後不能改變內容。當然,視頻內容沒有被改動,但它的發佈校時間及藝術家們遲來的啟示引起了一股爭端,而港內公眾亦籍此討論抗議藝術和審查的政見。到底這次展覽中有何來龍去脈?
《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六十秒的朋友》是一輯九分半鐘的動畫,由六節利用時鐘、數字、測量單位及漏斗顯示時間的圖像組成。兩位藝術家說,他們的靈感來自王家衛 1990 年發放電影《阿飛正傳》中一幕具有標誌性的場景。電影中,張國榮飾演的旭仔請張曼玉飾演的蘇麗珍與他在時鐘前共站一分鐘,並說:「你與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得那一分鐘。由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兩位藝術家表示動畫原本的提案「約邀觀眾慶祝電影中這難忘的一刻」,浪漫無極。但是,提案裡沒有提及動畫中最後一節含有的九個數字其實是向 2047 年七月一日的倒數。這個日期也就是香港回歸中國五十週年,「一國兩制」的失效日期。公開展覽後,藝術家才分享了這個重要的細節。
《倒數機 (Countdown Machine)》是《六十秒》的最後一節,表達了兩位藝術家對那一天來臨的憂慮。其實,這份藝術品也是他們的抗議,也寄予香港社會對快失去自治區地位、完全接受中國政府統治的憂惶。黃曾經說:「香港的未來應該由香港人作主。」在臉書上,兩位藝術家提上公告,說他們希望透過這份藝術品「吸引世界各地對香港持續鬥爭的關注」。
藝術發展局的聲明由 Ha Thuc 及電影及媒體藝術組主席鮑藹倫 (Ellen Pau) 聯合簽署。聲明指出黃宇軒及林志輝「自行向傳媒宣佈將作品名稱及其概念更改為《倒數機》」,而《倒數機》是兩位創造者在展覽公開後向媒體發言時才採用的名稱。當局聲明亦批評兩位藝術家不尊重雙方合作狀況,及其行動「危及業界於公共空間展示藝術品的可能性」。黃與林在臉書上回應,聲稱停止播放《六十秒》屬於政治審查,並提及他們沒有更改創品名稱或提案——反而,是人群的知覺改變了。這次的事端由於中國共產黨主要領導之一張德江訪港三天而靈敏度加深。張德江當時寄宿的酒店正對著環球貿易廣場,而絕對能夠目睹《倒數機》的滴答數字。至於他當時能否闡釋當中的意義就不明確。
美籍概念藝術家 Joseph Kosuth 曾經說過:「我們不把猴子或小童的畫當成藝術品是由於意象;沒有意象就沒有藝術。」儘管《六十秒》的內容沒有改變,兩位藝術家卻利用新信息修飾鑲嵌於中的意義;針對觀眾,它的基本概念也隨著變更。從 Ha Thuc 和鮑藹倫的觀點出發,一份本來沒有政治目的的藝術品突然進入了顛覆狀態。我們可以辯說藝術品會於展覽策劃過程中不斷經過進化衍變,概念也可能會於展覽開放後持續擴大複絞。因此,策展人通常為藝術家提供某程度的靈活性,好讓藝術作品質量提高。 Ha Thuc 和鮑藹倫直接中斷播放《六十秒》,是否因為它含有政治敏感的信息?在臉書上,Ha Thuc 說黃宇軒和林志輝將他們的作品變成了「直截的政治聲明」,背叛了所有合作夥伴間的信任。
鮑藹倫是一位知名的視頻藝術家,而她亦參與了多項積極行動。她曾經製作積極藝術,亦在香港 2014 年雨傘運動進行時始創文化界監察暴力行動組 (Hong Kong Shield),支持運動參與者。正因為這份背景,她與 Ha Thuc 亦無疑知道黃宇軒與林志輝曾經在雨傘運動期間創作了《打氣機 (Add Oil Machine)》。
兩位藝術家製造《六十秒》後引起爭議也是他們的策略,而爭論也是藝術品的一部分。其實,林志輝亦有向當地新聞機構「香港 01」 表示他們的藝術品是在發放政治聲明之後才完成。黃林兩位也說他們是受到抑制而反抗。另外,時機至關重要——當時,張德江正在訪港,為之香港政府動員超過八千位警員作預防措施。然而,《六十秒》的播放卻越過了封鎖,幾乎保證了共產黨高官會目見其抗議藝術。在兩位藝術家的支持者的眼中,這種不服從規範的精神是批評政府日益添增抑壓言論自由的必須途徑。
因此,兩位策展人 Ha Thuc 和鮑藹倫被指進行藝術審查。但是,我們需要認定鮑藹倫是藝術發展局的一位參事顧問,而 Ha Thuc 則是受邀參與的策展人。換言之,兩位都不是藝術發展局的機構人員。她們為什麼終止《六十秒》的播放呢?其中一個可能性是她們當初推薦了黃宇軒及林志輝參與展覽,而感到需要負上責任,避免藝術發展局受到政治衝擊。根據著名香港策展人和藝術教育家何慶基 (Oscar Ho) 所說,借出展覽空間的商業機構常例會向展覽人員提出要求和限制,例如安全、保安、禁止裸露或政治信息等。這些機構需要維護業務,不希望呈現擁護政府或者違反政府的儀態;而這些局限則不應用於政府或公共場地及政府組織的藝術項目。但是,「人類波蕩」同時利用私營場所及公共資金,那它應該是完全開放,沒有任何限制嗎?
黃宇軒和林志輝公開表達《倒數機》的背後意義後,《六十秒》也繼續運行四天,不是立即被停播放。張德江在港的時候,《倒數機》仍在環球貿易廣場側面出現。因而,兩位藝術家對策展人的指控也是徒空。事實上,有一批藝術家也發言支持藝術發展局,指出當局在過去資助了多項有政治信息的藝術項目,也對藝術家提供了一種靈活性。此外,當局也在過去也對政治和官僚作出迴避。現居香港的藝術評論家 John Batten 說:「香港藝術發展局只應該發放資金,而不經營藝術活動。」
向來,香港的商務組織都不言而喻地不公開支持任何政治信息。但這次事端卻為這個理念引起公共關注,亦有個體探討藝術發展局應否策劃藝術展覽,應否投資於限制藝術家表達自由的場所。反之,當局應否從事包括這類場所,為不同類型的藝術開發更多渠道?我們需要繼續討論如何能夠建立一個健康的藝術環境,甚至締造一個民主、開放、能夠容納異見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