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和圈的區別是什麼？日本藝術家草間彌生的回應會是，圈只是一個扁平化的符號，但是「月亮，星星和人⋯⋯都是點組成的。點就是無限。」這位八十八歲，以瘋狂波爾卡圓點著稱的元老，人氣隨年齡增長，甚至越發沈浸於她反覆使用的點、網、陽具、卡通南瓜的符號中──這是一種幾十年心理疾病導致的沈溺狀態。「生命是彩虹之心」（Life Is the Heart of a Rainbow）在新加坡國家美術館舉行，是其與澳洲昆士蘭美術館｜現代美術館合辦的展覽，並且是東南亞地區首次深入縱覽草間彌生六十五年藝術生涯的展出。這些畫作、裝置藝術、視頻和雕塑都生動地展示了草間彌生從1950年代至今對無限匯聚的小點的癡迷。

這位藝術家的背景故事是她的創作源泉。出身富庶家庭的她違逆父母，在1957年離開日本來到美國進行藝術創作。她為精神疾病所困，在1977年來到東京一家精神病療養所進行永久性治療。在這裏，作為畫家、雕塑家和作家的草間彌生竭盡所能的探索、甚至是著魔般的竭盡幻覺和偏執帶來的藝術靈感——這一點已被大眾所津津樂道。她形容自己是藝術圈的異教徒，遊走於極簡主義、波普和流行藝術的風格，表達自己獨特的「身心失調藝術」。對此，新加坡國家美術館展出的早期紙上畫作提供了到位的介紹——彩墨、蠟筆、水粉和粉彩均以不尋常的方式混合在一起。

在《自畫像》（1952）中，陰唇般的先知之眼從畫布上注視觀者；這是草間彌生的藝術語言裡固有的符號。《大海》（1958）呈現了豐沛、形狀模糊的點狀筆觸，它們的色調和深度變化微妙——和之後創作的清晰統一圓點圖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在這些小型、情緒化的作品之間，可以看出草間彌生從1950年代晚期開始創作「無盡之網」（Infinity Net）系列的苗頭。幾個鮮明的例子包括蕾絲狀的厚塗畫《No. A》（1959），以及四聯畫《Transmigration》（2011），畫面上佈滿一大群令人眼花繚亂的霓虹色小圓點。這個系列的其他作品包括點點組成的正面人像，漂亮的手製印花織物，或者大理石紋的紙張。這些技巧精明而又引人入勝的「無盡之網」系列作品，預示著「無盡房間」（Infinity Rooms）（1965至今）的風格：在鏡子反射中的無盡空間裏，草間彌生酣暢淋漓地宣洩她自我消除及回歸無盡宇宙空間的概念。新加坡國家美術館著重呈現了具有致幻效果的《南瓜的靈魂升至天堂》（The Spirits of the Pumpkins Descended into the Heavens）（2017）和《無盡的鏡中房——靈魂閃爍的亮光》（Infinity Mirrored Room – Gleaming Lights of the Souls）（2008）。在這兩個裝置空間中，觀者在鏡面反射中看到無數個自己的倒影，深不可測的空間如同星光璀璨的宇宙。

草間彌生的黑白套色絲網版畫「永遠的愛」（Love Forever）（2004–07），原本是打算創作成黑色馬克筆的繪畫。這50張構圖繁複的巨幅版畫上面，遍佈著花朵、眼睛還有細胞結構一樣的地形圖，聚合了多年來負熵的小點和強烈的意象，形成纖巧的視覺詩歌。然而這些和草間彌生的「我的永恆的靈魂」（My Eternal Soul） 系列相比，都相形見絀：這個浩如煙海的系列從2009年創作至今，現時有五百多張。二十四幅方形畫作——每張都接近兩米寬——用歇斯底里的裝飾性色彩擠滿了一整個展廳的牆壁，色彩在畫布上融合，模仿日本原住民藝術的圖案。縱使這些作品有相當沈重的標題，例如《赴死的衝動每日到來。希望你偶遇我的死亡》（The Urge to Die Comes on a Daily Basis. Hoping That You Come Across My Death）（2015），它們純粹、豐盛的色彩律動讓人不禁莞爾。在草間彌生種類繁複的作品中，這類偶然閃過的歡欣比比皆是，甚至現身於早期富有挑釁意味的藝術品裏，比如《渴望死亡》（Desire for Death）（1975–76），一個由刮刀和織物填充的陽具組成的滑稽裝置， 還有《陽具女孩》（Phallic Girl）（1976），一個被突起物包裹住的銀色模特，相仿於阿爾忒彌斯，只不過希臘傳說中這位多乳女神的女性器官置換成了男性生殖器。 《我流血的心》（My Bleeding Heart）和《女人的城堡》（Women’s Castle）（均創作於1994年）是兩個牆面雕塑裝置作品，由歡快的波爾卡圓點覆蓋的柱狀物組成，根根豎起，周圍的螢光添上強烈的性挑逗色彩。

草間彌生的怪誕、多產創作靈感，既來自精神方面遭受的痛苦和創傷，也源自熱切自我吹捧的慾望。展覽包括裝置作品《水仙花園》（Narcissus Garden）（2017）；在第三十三屆威尼斯雙年展上，草間彌生不請自來，擅自展出了一千五百個不鏽鋼球。如今它們被重新安置，放在國家博物館的地板上，倒影著館內木地板和大理石柱子，還倒影著粉絲們的自拍屏幕。草間彌生的創作維度，含義魯莽大膽，最終仍然反映了無限的波普審美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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