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加坡月眠艺术中心明黄色的大门后面,是31岁的艺术家及自称自然历史爱好者的独特的收藏。这个如实验室般的空间内,收藏着异想天开的奇珍异宝;实际大小的罗威纳犬、陆龟和鹳鸟的复制品迎接来访的客人。放在中央的桌上是展示柜和各式各样的显微镜,鳄鱼的头骨被摆在架上。旁边的桌面上满布着陈旧的新加坡明信片、零散的摄影幻灯片和关于野生生物的书籍。欢迎光临赵仁辉的奇异世界。
从摄影开始,赵仁辉的实践来自对自然世界的观察与研究。但它并不是直接的纪录;他将主题与故事建构及分层,将真实与虚构交织,对观者撒下怀疑的种子,使他们对面前景象的客观性产生疑问。
赵仁辉小时候经常去动物园,因此十分热爱自然。随后,他开始拍摄动物,按他的话说,因为它们是“富有戏剧性的主题。”在新加坡成长的阶段里,他演化出纪实摄影的风格,当时他的摄影专注于动物与环境激进主义。“我的方式非常理想化,”赵仁辉说。“我想拯救世界,停止森林采伐。”在淡马锡理工学院时,他的教授新加坡设计师Terence Yeung鼓励他拓展概念的范围,“他认为我的作品总站在强烈的激进主义角度,非常无趣。当时我很年轻,并不明白他想说什么。”2006年,赵仁辉开始在伦敦艺术大学坎伯韦尔学院就读本科课程,次年,他凭借拍摄被囚禁的猴子引发人们对控制自然的欲望这议题,获得了伦敦摄影师协会年度学生摄影师奖。
大概在这时候,赵仁辉开始探索另一种创作策略,他利用照片建构虚构的故事。这些作品——部分来自“Soon Bo的冰冷房间和柜子”系列(2007-08)——首先在他脸书上发表,一位坎伯韦尔学院的前任讲师偶然看到了,并建议他将对动物的兴趣与叙事能力结合在一起。如此一来,2008年便产生了“国际批判动物学家协会”(ICZ),并从此成为他许多独立项目的综合组织。
正如在其网站上所宣称的,ICZ的目标是“发展批判动物学的注视”并努力“推动创新甚至是激进的手段,去理解人类与动物的关系。”除了进行多种研究项目外,ICZ也有一个虚拟博物馆,其中存有各式各样的收藏,从动物标本至档案通信,还有动物陷阱等。最初几年,艺术家曾向ICZ要求驻留,也有儿童寄信来,希望了解更多动物的知识,但是正如赵仁辉所说,“这些要求渐渐变少,因为ICZ越来越明显是个艺术项目。”
以作品“伪装大师”(2009)为例,这是一个关于叶竹节虫科(又称叶虫)的研究,科学界轻信地接受了ICZ的权威,这证明赵仁辉对于以展示方式操纵人们对摄影的接受度的关注是合理的。在与他的朋友和惯常的合作者杨鼎立(Yong Ding Li)协作之下(他经常出现在赵仁辉的作品中模仿日籍科学家),艺术家发展出一个详尽的故事,关于来自ICZ的一群称为“叶虫研究小组”的科学家,小组将昆虫与各种植物的基因拼接在一起,创造出新的混种叶虫,它们在某些特定的栖息地可以不被发现。每种样本据称会参加一个年度比赛,以决选最佳“新品种”。2009年,这虚构的奖项被颁授予一位名为Hiroshi Abe(由杨鼎立扮演)的研究员的品种“Abe叶虫,”并获得了比赛的总裁判,声称是东京一位受人尊敬的昆虫学家Atsuo Asam的祝贺:“(这是)另一个将竹节虫和叶虫的大胆结合,并将其食料寄主植物与叶修的基因经过细微调整。它对于拟态、美学感受能力和人们对模拟的理解了作出了动态的演绎。”
赵仁辉向我展示获奖的叶虫的图像,并问我能否认出它。我指向一个稍微浅色的一小片。赵仁辉回以微笑道,“其实这些植物上并没有什么昆虫。当我向人们展示时,他们总回答能够看到那只昆虫。”他解释说,他主要的兴趣在于他能够让人们相信植物上有昆虫正在隐蔽着。“我尽最大的努力,让人们明白他们如何阅读或者消费这些照片,他们对仅有的信息如何作出回应。我选择的方式是通过我的照片,但也透过在辅助作品的文字中,借助了科学的语言。”
这项目得到了科学杂志《发现》的注意,在2011年以进化为主题的一期中,杂志在并未向ICZ提出任何问题的情况下,便将“获奖的”Abe叶虫的照片印刷在内页封面上,并注释道:“叶虫,位于图中最上方颜色较淡的‘叶片’,在日本获得2009年叶竹节虫科会议的大奖。参赛者混合了昆虫和他们的寄主植物,强调了昆虫与叶子之间的相似性。”在这期刊物出版以后,一位德国科学家联系赵仁辉,并且向他解释在过去15年他如何研究叶虫,却仍未能辨认出这品种。他继续说道,在他进入ICZ网页阅读后,终于明白他失败的原因。
我们在一月见面时,赵仁辉也进入了忙碌的新一年。在当月的“艺术登陆新加坡”艺术博览会的东南亚展台上,他正在展示一个真实大小的野猪陷阱,这是他的“寂静与恐慌”项目(2013),作品是为去年的总统年轻艺术家奖所委托。同时他也参加了新加坡双年展,展出其近期作品“世界动植物漫游指南”(2013),作品既是装置也是一本书。赵仁辉用博学的方式记录了55种被人类改变基因后的植物和动物品种——其中一些是普通品种,比如金鱼和西兰花,另外有一些是由艺术家创造的,比如正方形的苹果——以此表达自然界的呈现方式。现在,他的动物陷阱收藏,以及在新加坡的地球观测研究所驻留期间创作的“认知的可能性”(2012)系列,均在新加坡艺术博物馆8Q空间中作为群展“出土”的一部分展出。
正当我们结束对话时,我问赵仁辉,他对作品向观众逐渐灌输这种不确定的感觉是否满意时,他回答道,“我不相信任何事情,而且我觉得那样充满怀疑地活着实在困难,但以这种方式来看事物很有用。每当一些事物呈现在我面前时,我倾向于问自己,‘这个图像来自哪,要做成什么样子?’”他停顿了又想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我不知道是否我也尝试着让所有人都那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