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上海酷寒难耐。零散的水坑已结冰,阴暗的角落里还有积雪。太阳躲在层层雾霾身后,空气污浊不清。虽然室温仅高过零度,但徐震的工作室流动着活跃的创作能量。纵然室内也必须穿上厚外套、滑雪衫和厚夹克,可是看来没人在意如此寒冷的天气。
工作室距市中心向西北有40分钟车程,离徐震与妻子以及两个孩子的住处很近。艺术家每天开黑色的路虎汽车出行。工作室是半粗野主义的混凝土与红砖结构,以中国的标准来说那是个谦逊的建造,合共4,000平方米分为4层,每层高2.5米,非常低调含蓄且不为人知。
徐震3个月前搬到这里,在此之前,他的工作室位于城市另一边的桃浦艺术区,那个工厂空间逐渐不能容纳他不断扩大的艺术实践。他也想过搬至北京,但考虑到那里的空气污染便否定了这个想法。现在,在佘山俱乐部里,他看起来经已适应了这企业式的阴冷建筑,这里原本意欲成为办公区,可是在完工后无人接手,于是便邀请艺术家进驻。最后,这俱乐部正式成为一个“艺术家社区”,正如入口处的引导标识所写的那样。
这座建筑乏味的外观丝毫看不出里面所发生的事情,或许孕育出徐震艺术事业的那引人混淆的公司的起源有相似之处。徐震最初以自己的名字创作作品,在2009年演变成“没顶公司”的品牌,最近,艺术家又引入新的品牌“徐震”,但依然属于“没顶公司”的旗下。当被问及两者的区别时,他的回答很合理。“就像你20岁时没有女朋友,后来你结婚了并且有了孩子。这是不同的阶段。随着时间过去,我发现人们更愿意关注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群体。”
这身份转换所带来的结果,是他近期的作品分别的品牌为“徐震的没顶公司”或“徐震,没顶公司出品”。抛开语义不谈,这与他那顽皮的艺术创作方式很相称,并暗示一种集体的甚至是民主进程的意识形态。然而别搞错了,徐震是绝对的掌舵者。他说“我是首席执行官,也是老板,”并笑着否认在工作室里有任何的民主这说法。创作的主意由他来做,他相信“没有平等的伙伴,”和“在艺术中,有些人会受伤。有时候,艺术需要具伤害性的。”尽管有着这样强烈的宣称,其30位在空间里忙碌着的助手们,无疑有着一种社群的精神。看起来,除了他独裁的立场以外,从他的员工的满意程度看来,他应该是个好老板。
没顶公司的办公室没什么特别之处,盆栽植物似乎被遗忘在挣扎生存,文件四处散落。然而在一办公桌上,有些厨房用刀具插在锅里,或许这与装置作品《一切都和时间一样是物品,因而一切被生产出来的物品均可被看作凝固的时间》(2012)所用的刀具是同一批,这件作品现正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的徐震事业中期展上展出。在一张桌子下藏匿着用一个大垃圾袋装着的小饼干,这是他的“香格纳超市”(2007-)系列的剩余物。徐震证实他正为新加坡的一间画廊创作一个新的版本。靠在墙上的是一面画布,来自“光源”系列(2013),作品复制了欧洲古典名作,并加入错视法的强烈光源,蓄意颠覆许多博物馆中禁止拍照的规定。
粗糙的混凝土楼梯沿着建筑向上延伸,在二楼,暖风机并未能将寒冷驱逐出去。除了简单的无带帆布鞋外,徐震一身黑色——艺术家的典型穿着。环绕周围的是带有艺术气息的凌乱:书籍、盆栽(这些比较照料得当)、工业钢架,还有地板上一个不太牢固、看似自制的UCCA展览的硬纸板模型。墙上粘贴的是关于展览的照片记录,还有令人眩晕的作品速记摘要。“永生”系列(2013)的设计模型危立在小咖啡桌上,这高耸的集锦雕塑是对当代艺术及全球文化的嘲弄戏仿。
附近一个回收木材桌上是“天下”系列(2012-)中的绘画。在硬板上以厨房用裱花袋配以各种挤花嘴挤出了厚厚的颜料,一团团扭曲的颜料呈现出不同的形状和质感。这画布若摆在法式蛋糕店里而非工作室中可能会更合适——糖衣般的颜料真实得似乎可以食用。徐震的助手亦在许多平摆在地板上的保护木箱中的同类作品中,添加了他们独特的创意装饰。颜料很厚,以致作品需要在几周时间保持如此状态。“这甚至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徐震说。他又解释,每件作品一旦悬挂出来也应倒转,以防上面的颜料从画布上脱落。这些施以厚重颜料的作品也是徐震诙谐幽默的另一实例,它讽刺了当代艺术世界的价值观,即耀眼的效果比实质内容更为夺目。一面墙上斜靠着的是涂抹了颜色的三聚氰胺片;用尽的颜料管四处散落。
再上一层,空气似乎更加寒冷。穿过开放式的工作室后,可以看到一个包裹在塑料纸内真实大小的老虎模型,旁边是徐震一件关于性虐待的雕塑,作品由性玩具组合而成,以塑料纸包着,看来像个巨大的安全套。上到另一层,我们进入了一个充满创意的大混乱地方。这里看似是二手服装市场或回收中心,被丢弃的服装悬挂在大架子上,地板上随处乱丢的杂物混乱的堆着。一架投影仪向画布上投射出定位的矩阵,助手将材料片粘贴或缝纫壁毯样品在对应的位置上。附近两个妇女正仔细地制作精确复杂的形状,布料仿佛在缝纫机中灵敏地跳动。织物的边缘慢慢显现出一种幻影般的拼接,这便是正在进行的“蔓延”系列(2012-),作品中挪用并集合那些随机抽取的图形,用徐震的话说,是“运用媒介作为媒介,从而创造媒介”。
在另一边,几位助手仿佛正在进行萨满教的仪式,他们用吸管将红酒从瓶中抽出,然后小心翼翼地重新密封。这谨慎地开封、清空并随后重新封口的过程是作品“香格纳超市”的新版本。一列全新的超市产品——牙膏、塑料瓶装洗洁精、一罐罐饮料、圆形铁盒装欧洲甜饼、杯面和口香糖等——随意堆放在纸皮盒子中。三位少女正折叠大量的包装,这场面犹如现代的场景画。其中两位手持产品清单,另一位则将信息输入电脑中——观者可以正价货品的价格购买那些空的包装袋——而这数据输入的过程就是模拟活动的关键。徐震告诉我说,在柜台出示的收据将会是正货的证明。这件作品表现出相对于实质内容他更着重场面的宏大,特意暗示了当代艺术在过热的市场中所处的位置。
徐震决意继续挑战艺术市场。“我们喜欢改变,而与我们合作的画廊很难立足这个市场,”他说。他换上没顶公司首席执行官的身份又说,“人们并不知道他们真正想要什么。艺术家必须创造市场,并且向它提供商品。”跟随这种想法,徐震正计划在纽约开设自己的画廊。他重新改造自己的能力让他很难被归类,但虽然他的行为十分挑拨、蛮横和幽默,他依然坚定地与政治划清界线。“市场是总会有的。但是你必须避免一个循环,即喜欢你作品的人没有财力,而有钱的人又不明白你的作品,”徐震说。这些话仿佛从一个真正的艺术市场企业家口中说出来——或者说实际上像个十分成功的艺术家——这得看徐震站在什么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