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花墟中一個狹窄苗圃後,微小的植物標本在搏動的紫外燈光下彷如特變生物。香港藝術家楊沛鏗 (Trevor Yeung) 視察它們的球莖。有藤芽幼如髮毛,有裂紋擬似龜甲。這些植物雖然微小,但其中有某幾株會迅速添高長成林木。楊沛鏗點敲著一株多汁植物半透明的小葉說:「有時候,事情變動很快,尤其是在香港。我喜歡這種植物,是因為它們長得非常、非常慢。」
每週一次,楊沛鏗會到旺角花墟、雀鳥市場和金魚市場採購他稱為「現成物品」的小植物、小魚等小生物,然後把它們帶回他在火炭工業大樓裡與攝影師何兆南 (South Ho) 共享的工作室,融入他模仿生態系統的藝術品。
楊沛鏗在 1988 年生於廣東東莞,青年時赴港入學。自此以後,他一直留戀旺角,如今也對區內的高檔化含有錯雜的感情。他指著一家搭著竹棚的空店鋪說:「這個地區已經變得更昂貴,豪華居先。」這是旺角裡越來越常見的景況。他道:「一方面,我很喜歡這種舊方式;但另一方面,我明白這些店主正在嘗試吸引新顧客。這種衝突正是我對藝術界的看法。」
這位藝術家認為高檔化的強行干預正如與展覽開幕群眾的交融。儘管他現時在那種場合較過去沒有那麼忐忑憂慮,他仍然寧可迴避攀談。為了緩解他的焦慮,楊沛鏗會製造密閉環境以研究人類本質。為了創造他在第十屆上海雙年展 (2014–15) 的展品,他沿著香港旺角的花墟道拖曳,搜尋快生蓬勃而惡名昭彰的百香果藤。他利用了這些藤蔓製作了《百香果路 (Maracuja Road)》(2014),一個包含百香果灌木的集合配置。在這間藝術品內,藤條絞與直立的竹竿。在竹竿數寸之上就是棚蓋,爾幼藤就如希臘神話裡被罰永久站在不可攫取的果實的坦塔羅斯,永遠不能填充棚架。竹竿和棚架格子之間的空間代表了楊沛鏗經常引用的枉然慾望。他過往的作品,如《我可以做一個好的男朋友 (I Could Be A Good Boyfriend)》(2011) 和《寂寞喬治的肖像 (Portrait of Lonesome George)》(2015) 都指引這個構想;前者為他細緻設計的植物裝置,後者為一位站在煙幕後的男士的一幅模糊照片。有意思的是它們的籠統、抽象。鑒賞這些作品時,我們感受到的是自己過去的情緒,而不是楊沛鏗的敘述。
楊沛鏗的工作間是他析疑懸疑與暱悉的地方。何兆南的半邊蓋滿了捕捉生命的照片,但楊沛鏗的半邊卻栽培生命。他在窗邊養殖了一個小苗圃,桌上放了一個小魚缸。他過去的藝術作品也插進或連結著花盆。三個粉紅色海蝸牛貝殼構成了嘩然騷動的《三人探戈舞 (Three to Tango)》(2014– ),與一株蕨類植物共享著一個花盆。他雖然喜愛植物,但工作方面用的植物和家裡收藏的植物是嚴謹的分開,好讓他保持兩方面之間的邊界。然而,他在 2012 年在自己的睡房舉行了公開展示,探討公眾如何入侵他的私人空間。該次展覽命名為「睡房展覽 (The Bedroom Show)」。
桌子上放著被切裁成二的浮石。楊沛鏗把兩半鑲嵌於一片玻璃的兩邊,造成浮石宰割玻璃的錯覺。他用剪刀在石頭表面劃線,修改它的紋理,讓它變成被自然因素風化的礫石。這位藝術家的工作間中撒佈了許多實驗品:他喜歡把生命力灌輸於無生命的物體中,令它們復活。
海膽殼和藤壺團匿伏於碗裡和窗台上;它們都是「仙人掌 (Cacti)」系列 (2014– ) 的原型,有些還在九月於香港的 Blindspot Gallery 展出。這系列的靈感源於楊沛鏗一次意外地碰撞河魨的經歷。他描述發現兩隻眼睛的驚奇說:「我本來以為它是一株仙人掌。」他在曬乾的河魨上塗上綠色油漆,再種植在花盆裡,就是旨在為觀眾重演當天的經驗,混淆鰭尖和仙人掌的穗狀。他說:「要是你再看一次,就能夠看得到。不看的話,就一定錯過。」我們經常因為未能克服壓力、疲勞和複誦而無法真正觀察周圍環境。
在我們的頭上,一隻河魨懸掛在玻璃陳列箱內。這個箱子是他在 2015 年參與在香港 Para Site 的集體展覽「土尾世界 - 抵抗的轉喻和中華國家想 (A Hundred Years of Shame – Songs of Resistance and Scenarios for Chinese Nations)」。在這個展覽裡,一套玻璃箱被編排成一個圈子,裡面都放著被追捧的進口魚類。當觀眾走進圈中,就會看到來自日本的蘭壽金魚、來自東南亞的亞洲龍魚等。此作品命名為《居於香港,生於東莞 (Live in Hong Kong, Born in Dongguan)》(2015),楊沛鏗跡察他認為是特別有意思的基序,也就是他個人的生有權和外表的諝態。
他把新的食藻魚類放進魚缸,苗圃也添加了兩株新的植物。他用銅造的澆水壺灌溉每一株小植物,追述每一株背後的故事。他說:「兆南一定會恨我又買了新植物;我不在港的時候他要代我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