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光

二十九歲的中國攝影家任航於2007年二月在北京自殺之前，擁有飽滿的展覽日程表，事業忙碌、成功 。他的照片直接、自覺地集中於男女裸體、性慾主題，雖然引起中國當局關注，但是也在國際舞台上吸引了諸多愛好者。他名聲遠播是基於直率、天真的攝影，紀錄了同性異性的朋友，有時候更有八爪魚、蛇、蜥蜴、香煙、金魚、塑料袋在田園地帶出現。

Taschen三百一十二頁的回顧專著在任航去世前一個月出版。翻過一頁一頁時，我看著他的照片，感到尷尬、高興。當中，直立的陰莖佈置得像鎧甲甲冠，章魚像滑雪頭盔戴在頭上，另外還有性表演滑稽插曲。歡迎來到北京的地下文化場景，這裏是超現實笑聲喧嘩的同異性戀世界。任航反對政治化，是他對裸體、角色扮演和平凡場景迷戀的結果。朋友之間的即席會晤中，他拍攝了這些照片，顛覆了中國當前的道德虛偽。 

任航的照片其實並不漂亮、精美或專業，但是他的作品充滿精明。他想像力的侷限只是在於瑜伽扭曲，錯視畫類姿勢（如五個臀部形成山脈）和裸體的單調。 他也從色情畫像的傳統出發，包括明清時代中國興起的捲軸和書籍，甚至日本誇張幽默的春宮畫。令人遺憾的是，他作品的佈局似乎被過於設計，不能擺脫邊界，成為真正自由、現代的創作物 。在當代，像Instagram、臉書和Snapchat的在線照片分享平台，任航的照片似乎已經過時了，植根於懷舊。照片裡的角色背後是一種渴望，道出青年對下一件大事的慾望。

在任航頑皮對抗性的照片中有朋友和戀人，其實在中國和其他地方被視為色情素材。當中也含有被攝影師抑鬱症而加劇的一種敏銳。他的日記也提及自己的狀況，在線上形成了追悼性記錄。任航的感傷詩歌為他所有無題的照片作出沮喪的懺悔敘述。這些記錄超越個人的痛苦，描述了一個動蕩的卡夫卡斯克宇宙。在他2016年九月十七日發表的博客文章中，他寫：「這麽多年，我一直在給自己治病。一人分飾醫生和病人兩角，有時候醫生給病人治病，有時候病人也給醫生治病。徹底把生活過成了一所醫院，每天只是流連在各個不同的病房裡，外面的人進不來，自己也走不出去。」

一旦知道他的這些想法，就更容易明白任航如何能夠拍攝一系列令人眩暈喜悅的照片，但同時亦在人間陰晴圓缺間徘徊冥想。他的肖像體現了一個賦予權力的一代：青少年過度性化的顯示被裁減，取代它的是成人男女肥沃、愉快、變態的想像力。他們都是側角，在狂歡中暴露生殖器官，甚至踏入性虐待的領域裡。我看到了多個手中精心佈置在陰莖周圍，如在二戰前期的歐洲住宅天花裝飾一般的佈局，想起了1960年代嬉皮士吃了迷幻藥後互相觸摸的派對。肯定，任航的一代已經趕上了西方的享樂主義。 

在日本的沖繩縣，異國風雲伸手可及。在石川真生（Mao Ishikawa）的Red Flower: The Women of Okinawa中的男女人物比任航一書中的角色打扮得比較聰明，也比較明智。然而，書中描繪了嚴肅和商業性的性活動。性別、種族和衝突等話題，包括美國在越南戰爭的失敗，也在這些肖像的背景中。

石川生於1953 年的沖繩島。這個連鎖島在二戰結束後與日本分離，從1945年至1972年由美國軍方控制。石川在東京進修攝影後，在1970年代中期回到沖繩家園，決心拍攝基於島上的美軍人員。隨著一個朋友的建議，她在一家酒吧工作，遇到了非洲裔美國士兵 。石川最近接受i-D雜誌採訪時透露，當時沖繩就像一個美國殖民地，美兵可以做任何他們想做的事情。雖然黑人白人都在同一個戰場上爭鬥，兩伙人會各自飲酒、交際、嫖妓。當時二十多歲的石川一次又一次愛上了這些士兵，然後與一位黑人士兵同居，而她的同事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這本書中有八十幅黑白色絲印印刷的照片。平面設計由紐約Studio Lin實行，Session Press出版。在照片中，士兵及其女伴正在「工作」和「玩」。高瘦的黑人與他們的小配偶形成鮮明對比。他們的孩童也出現在石川的圖像裡。石川擁有強烈的女權主義、平等主義觀點，反映許多沖繩婦女當時的思想。石川向i-D雜誌講述了他們腦中想著的問題：「愛黑人又如何？ 在酒吧工作怎麼了？ 享受性行為有什麼問題？」她說快樂、自信，甚至傲慢的士兵及服務他們的年輕女性都不管外人的眼光。這些都是沙灘上、酒吧裡、臥室中和遊樂場上的懷舊快照。女子自豪地露出胸脯；一個人拿起結婚證書，猶如不可置信。混血兒童面對鏡頭，引發他們未來會遇到種族歧視的問題。圖像中看到太平洋島嶼上的亞熱帶夜晚，街道滿是垃圾，您幾乎可以聞到香煙、啤酒、汗水和化妝品。在這些頁面上，藍調音樂可能是最適合的字幕。

Red Flower是歷史回憶錄。它表面上是世界各地發生戰鬥期間和平喘息的畫面，但背後揭示國際遭遇。就算隨機，都不能擺脫決定社會角色的政治潛流。儘管這些情況普遍存在，年輕的石川的親身參與和絕對沉浸式在生活和工作間產生模糊。這些照片在拍攝後四十年，仍是特別淒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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