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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Issue 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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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stallation view of the exhibition “How to Become Us,” at Art Space Pool, Seoul, 2011.
Unless otherwise stated, all images courtesy the artist.
數年前的一個早上，Lee Wan吃早餐時，產生頓悟。眼見桌子上的穀物、果汁和砂糖，他開始檢驗其成分標籤，查看這些產品的原產地。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令他感到不安，令Lee Wan思量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必需品，如早餐食品，從東南亞的小工廠運至美歐巨型超市的過程。
那天的反芻啟發了Lee Wan的視頻和安裝系列“Made In”（2013–17）。當中，他踏入了農民、生產者和工匠的角色，調查商品的製造進程。在接下來的數年裡，他前往多個亞洲國家，視察作為國家經濟命脈的工廠和農場。他攝錄了自己在台灣的甘蔗種植園、柬埔寨的稻田、印度尼西亞的木桌工廠、緬甸的金礦和泰國的絲綢西裝製廠裡的工作。在最近的一輯裡，Lee Wan與馬來西亞棕櫚油行業的農民會面，而他記錄了自己加入種植園的勞動團體，從棕櫚仁中提煉油。
在2014年，首爾Leeum三星美術館展示了“Made In”的一部分，其中包括一茶匙糖，三克黃金和一碗米飯，還有紀錄藝術家創作歷程的四輯影像。Lee Wan獲得了2014年的Artspectrum Award，成為了韓國當代最扣人心弦的藝術家之一。在今年五月初開幕的第五十七屆威尼斯雙年展裡，他將與崔玄周一起在韓國館展出作品。 Lee Wan將展示十二個多頻道影像和“Made In”其中十二件產物，以及其他作品，如Proper Time: Though the Dreams Revolve with the Moon (2017)，其包羅三百六十五個時鐘，每個根據藝術家查勘國際統計調查和收入測算以不同的速度運行，為現代生活融入經濟和政治光景做出評論。
然而，即使在“Made In”為Lee Wan引起矚目之前，食物和其他日常活動對於他來說並不是簡單的事物。從他藝術生涯的早期，也就是2000年代中，他已經專注於當代社會消費主義及其勞動模式、生產過程和分銷系統，以不尋常的方法表達他對日益普遍物質主義的想法。“Made In”驅使他遊歷亞洲各地，但他的靈感堅定紮根於天然資源貧乏但透過經濟改革而繁華的韓國。Lee Wan在1979年出生於首爾，體驗過韓國經濟發展，也經歷過1997年該國的財政破產。當時，公眾對政府和控制韓國經濟的商業集團（亦稱chaebol）的信心產生動搖。因此，藝術家意識到韓國在數十年的逐漸改革，產生了消極或退化的社會態度。這在當代社會過度的唯物主義中是顯而易見，而韓國僵化的教育制度締造了利潤當先、創作力其次的風氣。
談及自己的青年期時，Lee Wan提到他多次轉校，難以適應新環境。最重要的是，他一直被苛刻的教育體系所壓倒。他在東古大學進修雕塑時，看到朋友和同學面臨同樣的壓力而感到驚訝。他回憶說，與他同代的年輕人就像輸送帶上的物體，逐漸被組裝成機器。隨著他對韓國社會的批判，Lee Wan放棄了從傳統藝術史尋求啟發。反而，他早期的藝術實踐是基於自己對商品及其與社會的關係的探索，還有公共空間影響個人經驗的考慮。
Lee Wan從東古大學畢業後，創造了他的首個藝術系列“Riding Art”（2005）。有一天，當他考慮身邊的人和社會的壓迫環境時，腦裡產生了一個戲弄遊樂場的想法。他把不可避免的教育和工作制度，與遊樂設施做出比較，創作出一系列的物體。這種DIY風格後來在其他作品中亦為尋常，正如“Made In”。他用膠合板、金屬和其他材料修飾了二手辦公室和學校傢俱，以創建遊樂設備，包括一個蹺蹺板、迷你三輪車和旋轉木馬。遊樂設施供觀眾使用。觀眾「玩樂」時，Lee Wan的意圖就變得明顯：他意旨諷刺系統化社會；每個人必須遵守規則，才可以被包括在內。
在創造了“Riding Art”後，Lee Wan更深入探索當代社會的商品。2008年，他在果川國家現代當代藝術博物館（National Museum of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Art）參加了團體展覽，名為“I Am An Artist”，當中包括了他超過八分鐘的視頻Dei Gratia（2008）。該片段連續拍攝正在旋轉的底座，上面放著一隻死鳥和流行品牌香水、香煙、止痛藥的空盒，還有鍍金王冠、戒指和塑料製的大型一英磅硬幣。在視頻中，Lee Wan間歇地放上其他國際品牌的包裝，如Heineken啤酒瓶，麥當勞炸薯條容器，一盒Tylenol止痛藥，而鳥屍繼續腐爛。這件作品探討了死亡與生命之間日益增長的差距，以及自然世界與大量生產物體之間的間隙。隨著時間流逝，幼蟲開始消化鳥屍，而空包裝則完好無損。正在旋轉的底座似乎象徵著人類儘管生死攸關仍然無止境的消費循環。視頻的標題是拉丁語，意思是“神的恩典”，與在英國和加拿大硬幣上出現的短語相近，也是一種諷刺。在視頻中，藝術家也指向社會崇拜大量銷售的物品，包括進口香水和香煙 。他使用奇異、象徵性的旋轉物體，喚起了佛教循環的理念，亦呼應旋轉木馬的運行，以及藝術家本人面對社會一致性的焦慮和痛苦。
KISS LONELY GOODBYE, CHICKEN BASEBALL, 2008, from the series “Life is Widely Spreading Blood-Red Ripples” (2008-09), objects remanufactured with grated chicken, dimensions variable.
Dei Gratia是藝術家對消費主義惡性循環不滿的反思，他在隨後的作品中，嘗試改變自己的習慣和思維方式。在創作Dei Gratia的時期，Lee Wan開始製作“Life Is Widely Spreading Blood-Red Ripples”（2008–09）一系列的作品，首次以食品為題。藝術家探索了他的臆測：消費主義是人類為求方便的必然結果。 這個系列的第一部作品Kiss Lonely Goodbye, Chicken Baseball（2008），是一個囊括貌似普通棒球的安裝，一些放於黃色的超市籃子裡，其他就分散在一片人造草地上。 經過仔細檢查後，我們會發現棒球實際上是由磨碎的雞肉所製！
當Lee Wan奇怪的作品第一次在韓國出現時，引起了高度關注。通過這件作品，藝術家旨在瓦解日常生活裡的平息。視覺上的幻像是扭曲主流思想裡食物與體育之間的聯繫，對韓國大眾消費習慣的荒謬以及他們與美國文化密切相關的評論。韓國炸雞、SPAM罐頭肉、棒球都是美軍1950年代佔領朝鮮半島的後果。Lee Wan對我說：「棒球是在與美國建立經濟和外交關係的發展國家中最受歡迎，韓國也不例外。戰後，喜好棒球的人數與資本主義發展同上。」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些「雞肉棒球」似乎體現了Lee Wan對便利商品和體育與新自由主義態度密不可分的想法 。
Lee Wan批評全球資本主義在韓國社會中的普遍存在，他也對當地政治態度持有懷疑。“Life Is Widely Spreading Blood-Red Ripples”中的一件作品The Household Items （2009）利用碎牛肉形成了木棒、掃帚、柱塞和鐵鍬。藝術家特別選擇了具有高度辨別力的物件：木棒於韓國高中和軍隊裡是體罰工具，而綠色掃帚是為清理街道和其他公共場所而用。當Lee Wan用牛肉製造這些物品時，作品不可實際應用，其物體的象徵價值和社會地位——木棍的權威、掃帚的服從——都一一受到質疑。藝術家2009年在首爾Total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舉辦個人展覽時，將一部分雕塑掛在儲物架上，另一些則靠於牆壁。經過仔細的檢查，塗上厚漆和油光的肉品揭示了Lee Wan作品的欺騙性。這種視覺旋轉強調了我們對物體價值的感知。
Lee Wan對韓國社會具有坦率的看法。在製作“Life Is Widely Spreading Blood-Red Ripples”之後，他在“Forlorn Standard”（2010）系列中闡述了拒絕順應社會的壓力。這件作品其一的核心目標是探索物體如何反映遵守慣例的心理壓力。他採用了各種家居用品和材料，並進行了激烈的修改。磚、石、瓦、手推車、錘子等被切割、研磨和拋光以締造反射性表面。儘管磚頭粗糙的表面難以改成鏡子，藝術家向我解釋說其他物體，如舉重健身的工具，因其金屬表面而相對容易變成鏡面。這種變革迫使不同性質的物件在外表和功利上變得相似。這種均勻性產生了秩序、克制和操控。同時，顏色、材料和形式上的微妙變化也傳達了人與人之間產生分化的程度，表明社會不能採用單一標準。
Lee Wan繼續關注教條式的社會服從和強制轉型的過程，製作How to Become Us（2011）。他從街頭收集了被丟棄的物品，包括人體模型、塑料水瓶、凳子、托盤、鏟子和冰箱，在2011年於首爾的另類藝術空間Art Space Pool展示。他將這些材料分裂、切割並組合成六十件裝配，每個放在工業用稱重秤上，顯示每份的重量正是5.06公斤。這個裝置貌似店窗的展示，令我們想起超市的規範結構。它的標題也帶來了諷刺的意義，意味總體制度決定了我們的個人身份。
Lee Wan反對資本主義意識所塑造的現實。他覺得資本主義的複雜規則是不合理、不可預測的，也是推動社會不穩定的催化劑。在他最具代表性的雕塑之一The Possibility of Impossible Things（2012）中，他探討了我們在資本主義中能夠預測物體未來價值的能力。該雕塑品具有磅秤，一邊掛有石磚，另一側則是放滿東西的垃圾袋。這件作品意味1997年韓國財政崩潰，政府的外匯儲備嚴重枯竭，需要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救助。藝術家表明了對貨幣和物質等價觀念的冷淡態度。他的擔憂表達於肯定和不確定的細膩平衡中。在2012年的大邱藝術博物館展示The Possibility of Impossible Thing時，磅秤的直桿用綠布掩蓋，頂部放上雉雞標本。綠布掩蓋了平衡軸線，反映了股票市場交易的混淆。這只是我們無法在消費社會以外生活的比喻。Lee Wan針對雉雞說：「它的野生祖先顯然要強大得多. . . 智力亦較高，但由於它不活動，就退化了。」
直到2013年，Lee Wan通過抽象組合品和雕塑表達了他對消費的探索。前期作品批判消費主義文化後，“Made In”系列著眼於資本主義在現代城市生活中的地緣政治影響。該系列的十二個視頻中，每一個都為藝術家進入陌生環境，親手製作商品的經歷提供了深刻的評論。 在柬埔寨的片段中，視頻的韓語和英語字幕提供了關於柬埔寨政治史及其大米農業的解釋說明，並提及1950年代解放法國殖民統治至 1970年代中期柬埔寨共產黨（Khmer Rouge）的Pol Pot奪取權力的歷史。我們可以看到Lee Wan前往Tuol Sleng Genocide Museum，然後到金邊郊區的稻田，在那裡遇見並訪問一位以前是共產黨士兵的農民。這位農民把穀米種子交給Lee Wan，讓他種米。藝術家以這種方式結合稻米耕耘和創傷動蕩的日子，提起Pol Pot當權時二百多萬人被殘暴地殺害或者餓死。
HOW TO BECOME US, 2011, 60 collected objects combined into an average weight of 5.06 kg, dimensions variable.
IF GIVEN A CHANCE, I DO REFUSE IT, 2012, mixed-media, dimensions variable.
一月時，我在首爾文來洞地區的一家前身為鋼鐵倉庫的藝術工作室遇見了Lee Wan。當時，他正在設計及製作幾個項目。第二天，他將前往馬來西亞拍攝“Made In”的最後一部分，預備在威尼斯雙年展展示。在威尼斯，還會有Proper Time和Mr. K and the Collection of Korean History（2017），一個敘述半虛構K先生（Mr. K）生活的大型項目。 K先生的角色基於1930年代至2011年在生的Kim Kimoon 。這個裝置將把一萬四千張照片與各樣文物匯集在一起，為韓國動蕩的現代歷史提供不可靠的詳述。此外，這些圖像將被部分遮蔽，只能通過窺視孔才能看到， 進一步盤問一致連貫歷史及其結構的可靠性，並挑戰觀眾在物質過剩和信息超載的社會氛圍中探索真相。
Lee Wan最近在二月份於首爾313 Art Project的展覽進一步鞏固了他處理社會問題不移的堅韌。“A Diligent Attitude Toward a Meaningless Thing”系列（2017）包括抽象繪畫，標誌著神秘的潦草書法，由Lee Wan和八名通過職業介紹所僱用的移民工人共同製作。 畫廊牆壁上掛著抒情、極簡主義的作品在視覺上令人著迷，但卻令觀眾面臨道德上的兩難境地。藝術家似乎在問：藝術的真正價值是如何斷定，由誰人斷定？ 是觀察者嗎？ 還是基於勞動和資本主義作衡量？ Lee Wan的反叛言論鼓勵我們把這個世界看成超越其物質、消費主義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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