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每當我看到以「身份」為題的文章時,我連內容都不想讀,更別說一本以「身份」為主題的期刊了,我一定順手丟進垃圾桶。我甚至把與這類主題相關的藝術家、藝術品、批評家、理論家也統統丟進了垃圾桶。當我接到《亞太藝術》邀請撰寫這篇文章時,我腦子裏的第一個反應是,你們真是找了一位最不合適的作者。
截稿日當天(今天)清晨我在從里加前往維爾紐斯的大巴上琢磨着如何圍繞這個主題寫出新花樣來,作為人盡皆知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我一定不能再老生常談那些Google可以比我說得更清楚的問題。當大巴晃晃悠悠搞得我半夢半醒迷迷糊糊時,我想到了一位並不熟悉的朋友。
她出生在四川樂山市,就是樂山大佛那個樂山市,那裏還有峨眉山,遠郊區縣好像還有少數民族(彝族)。她進入藝術學院比我早兩年,她從版畫系畢業後很快就有了不少展覽機會。她的成功並非偶然,客觀地說她的作品符合當時北京的市場需求。從商業畫廊到美術館,她算是我們那個地方混跡國際上最知名的藝術家之一了。
過了幾年,我也開始了頻繁的國際旅行。某天,我在一本機上讀物中讀到了關於她的文章,大概是講述這位中國四川偏遠地區出生的女藝術家創造性地展現了東西方文化的交融而獲得成功的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某種似曾相識地──又不確定到底是專業的紐帶還是情感的紐帶將我們綁在了一起。一次,我利用陪同丈夫前往波士頓開會的時間參觀了當地的某間美術館,我在其中國展廳內偶然看到了她的作品,那是一件利用中國傳統汝窯技術制作的可口可樂瓶子,表面還用某種傳統工藝繪制了一群在園林間工作的中國當代婦女。這件作品呈現在精致的展示櫃中,錐光透過亞克力保護罩,是有那麼一點輝煌和高雅。牆上的標簽介紹了這位藝術家朋友用中西方的嫁接手段來回應文化的全球化,還有她獨特的女性主義視角。展覽圖錄裏可能還寫到了中國婦女的歷史地位;亞太地區的性別覺醒、民族自覺;外來文化和本地文化的交匯;國際化和本土資本的碰撞;中國的改革開放對個體精神自由的釋放等主題吧。最近一次看到她的作品是在某個藝術博覽會,一個精致的黃花梨鳥籠裏放着一個青花瓷葡萄酒瓶,我自己提煉的一點含義可能是藝術家想表達中國人內心被禁錮的對西方文化的好奇吧,或者是左派標配的關於審查和言論自由的某種隱喻?不得不說,這是有那麼一點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深奧,但這應該不會影響觀眾的心情,因為關於中國的話題,表達得太清楚就不夠「詩意」了。
今天想到她多少有些湊巧。兩周前,我在白羅斯首都明斯克的國家美術館參觀,碰巧他們正展出着一個中國藝術展,我很驚訝,這個展覽居然沒有地區主義與全球化的沖突;沒有中國傳統文化和西方現代生活的糾結,也沒有民間和政府的尷尬。我想,這樣的展覽,要是在紐約和倫敦這樣的城市,一定不是一個好的展覽。
這篇文章多多少少有點諷刺的意味。除了諷刺,我,這樣一位 ──中國出生,居住在美國的移民,同志,藝術家,還能說些甚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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