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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順築,《金都遺址》,1996。木料和影像磁磚的混合媒體裝置,9面板,每面192 x 32厘米。展覽「金都遺址」現場圖,攝於伊通公園,台北,1996。影像由藝術家提供。

黃國才 論 陳順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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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筆之際,我身處台灣。而對我的朋友,藝術家陳順築的回憶,又重新在我腦海中浮現出來。

順築說話輕聲細語的,國字臉上常帶着溫柔的微笑,一雙黑色大眼令人難以忘卻。我認識他接近二十年了,總是在台灣和香港見面。交談當中,我們一起分享着各自的相同和不同之處。

但不幸地,順築在2014年的離世悲傷地終止了我們之間的交流。他是台灣着名的當代攝影師,其創作常常着眼於「家」這一概念。死亡、記憶、家庭和身份,這些都是常出現在他作品中的主題。雖然大學時期他學習的是繪畫,但他認為自己是攝影師。而在我印象中,他是能將攝影與裝置藝術融為一體的大師。

我第一次接觸並認識到順築的作品,是在香港的Para Site藝術空間工作的時候。我們邀請他來港展出他的攝影系列《集會:家族遊行》(1995-96)。在這個系列中,他拍攝了家庭成員們的全身照,加框後將它們排成了密密麻麻的網格,掛在建築的外牆上。某次展覽中,他將這些人像照掛在了一個漁村中廢棄的民居外牆上。當我看到建築廢墟中的作品時,一股強烈的失落感向我襲來。攝影作品通常是被掛在室內展出的,推翻這一概念則帶來了一種無法忘懷的感覺。後來我才知道,這一幢廢棄的漁屋原來坐落在澎湖 ──  順築出生和成長的地方。這一種空間特定性更是給作品的多重意義賦予一種無形的力量。

順築出生在一個建造業家庭,從小就熟悉建築和物料。甚至他的名字「順築」,也有着「順利地建築」的意味。我第一次看到他的大型裝置作品《金都遺址》(1996)是在中國內地,而這一作品後來又在台灣展出。作品由任意放置的建築柱子組成,看起來交錯有如迷宮。每一個柱子上的瓷磚都印上了順築的父親陳景都穿着警察服的照片。這一個莊嚴而神聖的空間,就像古蹟中神廟的廢墟一樣;而觀眾則被順築那看來有如軍人一樣的父親的重覆影像所圍繞。在順築十七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就在他面前死於心臟病發。將警察服鋪蓋在人像照上可以視為保護英雄主義或男子氣概的行為象徵,但生命的脆弱又體現在這些瓷磚上,和順築對父親刻骨銘心的懷念並置。我相信每一個熱愛父親的兒子都能夠明白這一點。你可能會問,順築的出生地澎湖在哪兒?

如果你看一下台灣的地圖,你會看到本島的西南面有一群小島 ── 那就是澎湖。也許正是這一種地理位置上的隔絕,提供了足夠的精神空間讓人反思個人與文化遺產、身份之間的關係。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順築和我坐在台北當代藝術館對面的咖啡館裏,討論着台灣政治的未來。我們對來自中國的假想的軍事攻擊進行了激烈的討論。順築說:「如果那真的要發生的話,我會立刻重新入伍!」他的語氣如此堅決,以至於我這麼多年來一直對此感到困惑。直到後來親身經歷過香港的雨傘民主運動之後,我才終於理解了他當時的情緒:這種感情出自於對我們稱之為「家」的這個地方的真摯愛意,並值得一個人時刻準備好為了守護它而付出生命。這些就是順築教會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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