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籽(2010)在Tate Modern的 Turbine Hall大片灰色弥漫带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否是艾未未当时预想到的,这很难推测。对于很多观众来说,这件装置作品——大面积的真实尺寸的陶瓷瓜子——从远处观看不像一片瓜子壳,倒是像一大片筛过的石子。然而,不论这些小瓜子是否是手工制作的雕塑还是工业生产的结果,意欲产生的地理错位、好奇感和意识转变都得到了实现。当思想试图分析个人和整体场景的关系时,困惑和惊奇感会同时产生。
覆盖了一千平米,有十厘米厚的陶瓷葵花籽约有一千万枚,它们来自景德镇的传统工艺和亲手涂绘,景德镇千年来都是皇家瓷器的重要出产中心。艾未未一直对材料和物品蕴涵的文化传统感兴趣,尤其是陶瓷的——它传承至今的制作工艺,上乘的质量,有着不太长的批量生产和出口国际的历史以及在中国依然有人把它作为文化产品进行投资的事实。要生产所需的150吨瓜子,从开始到完成,花去了几乎两年半时间。生产阶段中最多同时雇佣了1600名工匠,这使得艾未未——一个景德镇的常客——身处于工厂老板和艺术赞助人的可疑身份之中,就像旧时上层阶级一样掌握着工人们的命运。同时,就像这些脆弱的陶瓷瓜子一样,这个项目本身产生的成果也是有限的。景德镇的作坊减少了很多——80年代政府放松监管和国有陶瓷企业的关张令景德镇市不得不面对来自其他省份的廉价瓷器的竞争。Sunflower Seeds尽管有特殊的造型,它和中国国内物质主义、全球化、大批量生产模式的扩张和当代工人权利的丧失是平行的,为遥远的市场提供无意义的产品。
瓜子也是文革的强烈象征。把毛泽东比喻为太阳,把他的拥护者们比喻为面向他的向日葵是一种很常见的说法。不能否认瓜子和那个年代精神上和物质上的期望和巨大失望是有联系的。Tate在开展3天后出于健康考虑——吸入陶瓷灰尘可能对健康会有影响——而禁止观众走在瓜子上的决定为作品增添了悲伤肃静的气息。它强调了灰尘的意向,这与和火葬相联系,也强调出中国社会个人和群体之间的根本矛盾,这些仿佛在冬眠的葵花籽貌似都是一样的,但每一个实际是独一无二的。
这里同时也有艺术家个人经历上的联系。艾未未的父亲诗人艾青,在57年文革时被划分为阶级敌人,被下放到新疆自治区,在那里葵花籽是少数可以吃到的奢侈食物。在下放的岁月里,分食瓜子默默地成为了巩固大家凝聚力的时刻。艾未未依然记得他的母亲用牙磕瓜子,熟练取出瓜子肉的样子——在日渐复杂的世界里,瓜子依然可以带来这种简单动作就能得到的快乐。
艾未未的艺术实践中融合了他人生中的点点滴滴,它们像小石子一样存在于他的艺术中,丰富了他作品的内容,扩大了他的观众群。他一直致力于鼓励言论自由和行动实效性,他面对的‘敌人’除了政治压迫、审查制度以外还有物质主义和大批量生产等的阻碍个人表达的新型威胁。“葵花籽”体现出艾未未认为自己有责任表达并继续进行这种抗争,也表现出他相信社会变革有一定的可能性。
通过Twitter, “葵花籽”的影响力扩散到Turbine Hall以外。作品旁边设有提问台,观众可以在那里录制影像对艺术家提问,而艾未未在Tate网站上会对问题做出回应。从艾未未的回答来看,他认为这件作品,乃至艺术家本身的意义在于那些涉及责任、价值、力量、权利和社会物质主义的问题上,这些问题是为了挑战既有的权利结构。葵花籽是精巧的、美丽的、琐碎的、引人遐想的甚至有感情色彩的,但它绝对不是规定性的。它也许和其他事情有所关联,或提出了问题,甚至激发人的回应,但最终的解读以及最终是否或如何对作品做出回应还是要取决于观众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