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飓风造成的悲剧景象一开始并不是这样。这是由Alfredo和他的妻子Isabel的圆满完成的项目的结尾部分。自从这个项目“栖居:规划另一个国家”(2012)早在几周前展开,当地社区不断捐赠硬纸箱房屋,加在本来的装置上,使作品不断壮大。从一开始的一个小村子到一个村庄,它演变成一个不断蔓延的贫民区,攀附着从地面延伸到天花板的不锈钢脚手架支柱网,覆盖着整个房间。几周后,这个装置呈现出小型贫民窟的模样。
Alfredo望着助手在残骸中开始回收不可再用的部分,并将其余的可以使用的房屋固定在可折叠木框架上,使作品可以在2014-15年被运送到澳洲东部的数个县区展出。Alfredo对ArtArtPacific说道,“栖居这件作品是令人沉痛地例子,它说明了稍纵即逝:是人们在尝试创造永恒时的一个瞬间。”
Alfredo与Isabel是人生与艺术的伙伴,在他们共同生活期间,两人早已水乳交融,对一些非常容易产生两极化的问题,比如生活、艺术、养育子女甚至作为从来都不能理解对方的两个人亦是如此。他们如此亲密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他们感到作为父母对他们的13岁到25岁的五个子女所应负担的责任。家庭责任同时也伸延至他们居住的社区。在Alfredo对它做出解释前,他强调说,这是菲律宾的特色,当他们于2006年作为菲律宾移民来到布里斯班时,身边并无什么行李,当地的菲律宾社区送给他们很多礼物。“我们瞬间就拥有了三台电视、电脑、玩具还有很多衣服。即使现在我还在穿着其中一些。”
虽然,“栖居:规划另一个国家”与两位艺术家的个人生活有关,但它的灵感来源于被边缘化的巴瑶族人所居住的不牢固的房屋,和他们飘流的生活方式,巴瑶族人生活在位于菲律宾西南、婆罗洲北岸的苏禄群岛中的一些分散的岛屿。他们主要生活在海边不稳固的干栏屋上,这同时也维持并促成了他们文化身份,巴瑶族群并不符合一个现代国家对公民或对自由经济需求的期许。他们流浪的、海上劳作的生活方式往往与一个独立主权国家、护照审查与封闭边界的理念截然不同。具争议的是,菲律宾政府一直尝试将巴瑶族人迁移到陆上社区,同时,他们也面临着国家歧视,因为他们是穆斯林,却处于一个多数人信奉天主教的国家。
近几年来,Alfredo和Isabel得悉巴瑶族人穿越苏禄群岛的生活、社会关注、集体回忆和迁居经历,他们深感共鸣。他们的尴尬处境也与Aquilizan的艺术实践的中心且言行一致的原则要义相应,也呼应了他们对于旅程与安定居所如何重塑一种归属感,因为生活变成了一系列的共同义务与共同期愿。Aquilizan夫妇几年前就开始探索过这些建筑楼房,他们也发现存在于这些不适宜居住的地方的那些被剥夺公民权与被边缘化的社区。
为了给他们的子女寻求更幸福的生活,Aquilizan夫妇2006年也成为移民者,他们离开菲律宾来到布里斯班。在我们的谈话中,Alfredo回忆道,“菲律宾的状况并不好;选举被操控,孩子们在学校作弊是见怪不怪。” 这个国家充斥着贪污腐败,而大部分人则生活在贫苦之中。
在特定的艺术圈中,Aquilizan一家移民到澳洲的事情广为人知,值得一再重提的是因为这正是他们能将艺术与生活完美地结合的缘故。当他们已考虑要搬去澳洲的好一阵子时,偶然收到策展人Charles Merewether邀请他们参加2006年悉尼双年展“接触地带”,让他们认真地思考移民所带来的个人生活巨变是如何能作为离开家园的隐喻,虽然,在他们而言,他们是自行确定的。他们的每一个子女被分配一个箱子,可以将他们希望带去澳洲的物品放在里面。不是所有东西都能带到新的国家,他们将玩具、衣物、书籍和贵重物品叠整齐打包在“遣返箱”(balikbayan box)中,菲律宾人习惯于用这种箱子盛放贵重物品,运送到世界各个国家。
这些箱子成为了一件艺术品“期待项目:在旅途中”(2006),在“接触地带”中展出。这件作品唤起了这次特定家庭远行,作品提及了离开家园和孩童在取舍随意物品时所忍受的痛苦。然而,较不为人所知的是,家庭未带走的物品同样被放置在类似的箱子中,在马尼拉的菲律宾文化中心展出,而在这里,它们勾起了所有移民曾经历的、离开家园所带来的悲痛的破裂 (后来该作品被当地收藏家所收购)。正如Alfredo在查看SCAF的建筑废墟时所想起的,“人们从本性上希望一直进步,寻找另外的更好的地方。”
“在旅途中”转变成“另一个国家项目:地址”(2008),这是一件由140个“遣返箱”组成的作品,每一个箱子都细心地包装着由当地菲律宾社区在2006年他们初到布里斯班时所捐赠地个人物品。这些物品根据箱子的大小而被堆成立方体,排列成一个四面围场,有一个进出口,看起来像一个没有屋顶的住所。作品本身也够漂泊,曾经于2008年出展阿德莱德和新加坡的双年展,而2010年也到过日本和以色列。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作品成为一件传记性时间囊,一个由不同物体并列放置所产生的奇特与偶然的混合物。
Aquilizan的艺术实践固有对社会议题与家庭关注的敏锐,许多年以来,这种敏锐在许多进行中的项目中以不同形式体现。例如,开始于1997年的“期待项目”已持续了10多年,至今仍然未完成,这件作品是透过不断积累的个人物品,从而对迁移、遗失与文化抵抗进行的反思,其中的个人物品可以说是Aquilizan作品中丰富的自然的材料。“期待项目”在几年间已经重复制作,从1999年在昆士兰艺术馆举办的第三届亚太三年展,到从2006年起在悉尼展出的“期待项目:在旅途中”。对于Aquilizan夫妇来说,艺术家的角色是“让人们联合起来,放慢脚步,为群体、人与物之间创造关系”。
虽然Aquilizan夫妇非常忙碌,要周游列国与不断的工作,而抚养和教育他们的子女这种切实的事情,使得他们从根本上达到艺术的成功。他们对这种责任的了解,影响并决定了他们的艺术实践的制成品。同时,也影响他们的作品的是一定程度上“节约”——这已经自然地扩展到他们家庭的生活哲学。这在他们的作品“经过:另一个国家项目”(2011-12)中非常明显,这件作品最初在去年创作于他们在布里斯班的工作室,2012年2月在昆士兰艺术学院学生艺廊中再次展出(当时Alfredo是那里的博士生),作品由常见于这种艺术空间的废品组成一艘停泊在干船坞的船。这艘船——反复出现于Aquilizan夫妇的作品中——意象广泛象征着升华、希望和悲剧;旧竹竿,自行车轮和各种各样不同材料被集中捆绑在一起,创造出这艘奇异并且让人强烈感觉着阴森可怖的船。
从今年3月到2013年7月,Aquilizan夫妇会驻留在位于加州萨克拉门托的蒙塔尔沃艺术中心。这将成为他们离开自己家庭在外居住的最长一段时间,尽管几乎可以肯定说Isabel会在两周后回布里斯班照顾他们的子女。按计划,这段驻留时期会让他们有机会与其他艺术家一同生活,并商讨未来的项目的概念框架。
Alfredo是个天生很健谈的人,他说,谈话是他们工作中最有乐趣的事情之一。“从事一个项目最令人兴奋的部分是与策展人和与创作过程相关的人讨论,就哲学意义来说,我们的作品从谈话的一开始从未结束过。我们的作品,不是这些物品,而是它如何影响着人们。在我们的项目中,我们仅仅是反应我们的所见所感,并不是在寻找解决方法;事实上,我们的艺术中极少解决任何问题。我们的角色是将问题呈现,并不断的提出问题。”
他们的作品是与观众一起走过的旅程,甚至是一场对话。这正是他们觉得定时在学校举办社区工作坊是那么有趣的原因。Alfredo说,“艺术隐藏在装置的后面,仍然未被发现”。工作坊让他们有机会在基层与社群互动,为他们的艺术实践挖掘出一条丰富的脉络。这些通常由工作坊或类似活动创作出的装置,并且参观者通常受邀参与的作品,成为过去发生的事的文本,充实了概念结构。近期在悉尼的项目的前几周内,他们与当地学校的学生一同合作,鼓励他们建造硬纸板房屋,并来参观与参加最终的装置作品。
对于美学这种长期困扰着艺术实践的棘手议题,都被他们小心地回避了,因为他们并不愿创作纯视觉或特定形式的作品。“装置作品并不关于美学,尽管有时美学是一个副产品,”Alfredo解释说。若在Aquilizan夫妇的作品中都存在美感的话,那几乎都是不经意的结果,是一些对作品起作用更重要的事的成果而已。在Aquilizan夫妇的作品中,把艺术看成美学物品鉴赏这概念,已经转化成反映社会议题的强而有力的工具,这种社会议题来自于一个把节约作为常态的社会。
作品“梦想毛毯项目”也有同样的理念,它也的四度制作——2002年在马尼拉和釜山,2006年在越后妻有,2007年在昆士兰——是从当地社区将上百件毛毯收集在一起的过程,增强了作品的美感。梦想毛毯项目是基于一个简单的前提,即人们做梦时所用的毛毯被收集起来,并且仔细地折叠起来放置于敞开式壁柜中。从一个隐蔽的声音系统,传出做梦者讲述他们每个人的梦的声音。Alfredo说,“在韩国,毛毯是用非常精美的布料织成,而日本的毛毯则有着更形式化的样式,被记录下来的梦也是一样。”
在他们夫妇中,Alfredo是梦想者,Isabel则是实用主义者,时时扎根于现实世界中。他们结婚已经26年。Isabel叙事般回忆早年他们在菲律宾的时光说,“我的父母对这件婚事并不满意。他们不喜欢Alfredo,并且经常无礼地对待他。我是一个善良又年轻的天主教徒女孩,过着一种受庇护的生活,是我父亲的掌上明珠。可是我并不显眼,更其他人一样。而Alfredo是一个艺术家,一个叛逆的年轻人,他特例独行。”这就是1986年的情况,尽管如此,两人结婚了并与五个孩子建立了幸福的生活,即使某种程度上经济上不太稳定。他们的父母并不认为两个个性相反的人的婚姻能持续。现在Isabel的父亲“恨不得拍Alfredo的马屁,”Isabel这样说道。
从表面上看,老天似乎待Aquilizan一家不薄。在很大程度上,他们的生活确实不错。他们在世界各个地方的艺术展与双年展都很受欢迎。但由于国际性委托的性质,导致与最终装置产品的分离,Aquilizan夫妇觉得这很成问题。“我们宁愿在那里待久一点,而事实上,我们坐飞机过去,安装作品,然后坐飞机离开,通常看不到观众,更不能与他们交流,而这过程部分却是我们的乐趣所在。”他们经常旅行,作为广受赞誉的国际艺术家,人们会以为他们在财政上很有保障。然而名和利在谦虚面前却不值一提,他们仅仅将家庭责任固定在首要位置。
近期,他们回到菲律宾的旅程让他们彻底地从财政方面认真思考了艺术市场与在不同背景中展览的艺术作品所呈现的不同价值。他们的作品“马比尼艺术项目”系列(2009-)便是一个例子证明当一件物品经受艺术家介入与挪用时,它会如何改变并受限于一个完全不同的价值体系。传统的马比尼绘画是由当地手工艺工人创作的一种庸俗的菲律宾风景画。他们数以千计地大量制作,充满着肆意渲染的情感,在马尼拉的马比尼街售卖。经营Aquilizan夫妇作品的一个商人委托一个当地马比尼画家绘制几百幅作品,随后他们会将作品通过重新装裱、切割或遮盖进行改造,碎片若非被重新装裱,便被分成半雕刻的作品,或者成为无条理的壁画。
在转化的过程中,最终的作品成为了当代艺术,像Alfredo作说,因为“我们是当代艺术家”。转化的性质是经济、物质和概念上的。这个过程中没有人受到剥削。那位原作手工艺工人非常开心地接受委托,尤其在这个旅游业不景气的时期,他甚至将工作转包给其他画家。这件作品同时也对著作权与共同合作的进行反思。“这个系列调侃了艺术的价值这一观念。我们将这些在马尼拉大街上廉价出售给游客的、没什么文化修养的画作进行改造,然后将它们变成在高端当代画廊出售的高雅艺术。这是非常荒谬的。”自从最初概念在2009年成型,“马比尼艺术项目”已经数度复制。2013年沙迦双年展的策展人长谷川祐子(Yuko Hasegawa)不久前邀请Aquilizan夫妇,让作品“马比尼艺术项目:100幅画”(2011)参加明年的展览,作品中,一幅巨大的马比尼画布被切成100个不同大小的长方形,每一件都被精心的装上画框。
在萨克拉门托的驻留让他们有了一个回顾生命与艺术的机会,并享受着成为艺术家群体的一分子,同时,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生活正处于一个转折点。在距离马尼拉2小时路程有一个1,000平方米的工作室空间,他们希望在那里建立一个社区艺术中心,为穷困潦倒的儿童提供住宿和培养创意的机会。尽管这个想法还不是太明晰,但是从Alfredo由衷的笑容可以看出这个想法将会实现。事实上,当在我们在讨论时,他们将要登上一架飞往马尼拉的客机,去签署一份关于那个空间的合约。
生活似乎将他们拉回他们的故乡,让他们去治疗甚至去拯救。“我想让那里的孩子一个真正的机会去发展和成长。我想帮助那些因为贫困而没有机会成就自己的孩子。”Alfredo说。这些想法看起来是过于高尚的理想,但却是他们真诚的感受。然而,他们是否会长远地回归到菲律宾还是要首先考虑到他们年纪最小的女儿,她将于五年后在澳洲完成学业。然后,他们会考虑马尼拉的工作室空间,并尝试与决定如何发展这个项目。对于现在而言,在海牙的GEM(市政博物馆当代艺术馆)正有一个场地需要他们去视察,他们将在这里创作一个“以回收材料制作的馆中馆”,Alfredo说,同时,他们在明年短暂的忙于沙迦双年展,还有为新加坡国立艺术馆的一个大型教育项目。工作变得越来越忙,家庭事务当然也占很大部分,Isabel解释说,“但是生活总有自己独特的呈现方法。”
尽管他们的作品特征是以社区为基础,然而,在意想不到之间美感却从它们当中冒出头来。虽然从2006年起他们就在澳洲生活,可是只是在今年5月的香港艺术展中,他们的主要作品才首次被澳洲的收藏家购买。作品是两个纪念自画像,是根据他们澳洲护照上的照片以欧洲风景画拼图玩具制成。即使作品异常精美,但仍然符合Aquilizan夫妇的艺术风格,有关于地点、游历、位置与生活的脆弱性,可能会毫无先兆地破碎成千块碎片。同时,Aquilizan夫妇的旅程以一种循环而非线性的方式继续着。上个月,他们重新得到了菲律宾公民身份。“那宣誓的过程看起来很诡异,”Alfredo说,“当你离开你的国家,你便成为一个与以往不同的人。直到现在,我们不管何时回到菲律宾,总好像我们是游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