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哲学家吉尔·德勒兹曾提出“游牧学”取代自启蒙运动以来占支配地位的黑格尔的历史观念。对德勒兹而言,历史并非人类进步而达至较完美状态的一个理性过程,而是依据自然或“游牧”原则,随波逐流,全无目的。德勒兹亦将游牧民视作与国家实施的有形限制(墙、街道、国家边界)对立,而游牧主义就是对严格制度的一个潜在反抗力量。德勒兹的影子像一个不安的灵魂,游荡于“芜境游牧”展览中。由台北诚品画廊举办,展览罗列的艺术家大多数来自中亚,展览的主旨摇摆不定,徘徊在游牧主义的字面意义(作为一种文化身份的表达)和其象征意义(作为一种模糊的“窥探艺术家最近如何创作”)之间。
在今日,谁能够被称为游牧者?随着现代主义的到来,传统的游牧者几乎完全消失,即使德勒兹本人也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参展的艺术家无一属于游牧者,他们大多生活在国际大都市中,而并非夜寝于圆顶帐篷或骑驴穿越中亚大草原。可是,他们其中的确有些居住在或追溯其故乡阿富汗、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他们的作品亦多处描绘西方都市文化总粗暴地侵占偏僻的传统主义文化。在作品《Korpeshe旗》(2009-11),来自乌兹别克斯坦艺术家沙伊德·阿塔贝可(Said Atabekov)缝制了中亚游牧民在帐篷中使用的夹棉毛毯床垫,可是用的是传统阿拉伯式布料覆上不同国家的旗帜。在系列作品“拍照留念。若不向山行”(2002)中,叶连娜与维克托·沃罗比约夫(Yelena & Viktor Vorobeyev)展示了居于乡村的哈萨克人以巴黎、纽约和莫斯科等城市的地标图像为背景拍照。尽管作品精明熟练,但作品仅仅说明了混合身份而已。难道游牧民们只是经历传统文化被西方吞噬的又一群人吗?
另一些作品则稍微深入,将游牧民视作受害者。瑞娜·卡蕾特(Reena Saini Kallat)的纸上拼贴作品包含那些申请签证被拒绝的真实人物的姓名,以橡皮图章盖在画纸上。这暗含着施害方是带侵略性、全球化的资本主义。尽管这件作品只是为新左派欢呼呐喊,但是展览至少给了“游牧主义”提示了一个新的发展。游牧民恒久占据着文明领地的边缘,然而现在整个世界已各有划分,游牧生活已不是一种真实领域的状态。取而代之的,游牧民居住在新的中间地带中——战争地区、贫民区和许多位于现代经济和政府管制之外的边缘地区。这些地区构成了展览题目中的“芜境”。
唯一可让我们思考这震人心魄的议题,而且也是展览中最突出的作品,是《地址:另一个国家计划》(2008),由居住国外的菲律宾艺术家伊莎贝尔和奥佛雷多·阿奎礼赞(Isabel & Alfredo Aquilizan)创作,包含旧衣服、过时的电脑 、拼图、动物玩具和其它破旧物品,捆成50厘米高的正方体,就像是无形的纸盒子的盛载物。一百四十个这样的方块堆成一个小型私人空间。若你曾到过国际机场,你可能见过来自非洲、拉丁美洲或东南亚的劳工移民携带这种笨重的行李。这种场景总伴随着伤感,因为这些人看似携带着他们的所有,实际上却是如此的贫乏。
德勒兹区分了移民者——那些从一个被统治的区域迁至另一处的人,和游牧者——那些永远在无国籍的情况下流浪的人。难道海外的菲律宾工人不是全球资本主义下最终的游牧者吗?菲律宾的最大出口实际上是其人民,估计约十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国外,其国民生产总值中亦有同等比例来自国外打工者汇回家乡的收入。许多人会在国外工作好几年,直至在移民法迫使之下,他们将再度迁离。若说在亚洲草原上的帐篷不复存在,移民劳工现在有同样的捆绑行李。无论这些物品去到哪里,都将成为这些游牧者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