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創作最具啟發性的無疑是在台灣被日本殖民時期(1895─1945),由蔣渭水與盧丙丁等人創立的台灣文化協會(1921─1927),於1926年成立專門放映默片的電影巡迴放映隊「美台團 」(1926─1927)。
當時屬於台灣人經營的戲院內,通常會有日本警察與消防隊員坐鎮於觀眾席的最後一排,藉以監控、防止台籍電影解說員(辯士),藉機鼓吹反殖民意識。而屬於台灣文化協會電影巡迴放映隊的電影解說員,則會利用只有台灣觀眾才能聽懂的方言、俚語與諺語,將原本不具反殖民色彩的默片,「曲解」成具反殖民意涵的情節,而戲院內瞭解這些方言、俚語與諺語的觀眾,則會以大笑、鼓掌、吹口哨等聲音與肢體動作,回應台籍電影解說員對電影內容的「曲解」。雖然「美台團」在日本殖民統治下,只實際存在兩年,但從這個歷史案例裡,我們可以認識到早於1926年時,「美台團」已發展出跨界式的文化行動策略。
對我而言:「美台團」的默片電影解說員與觀眾之間的互動行為,既是以影像為媒介,又是溢出影像之外,進行的一場對話性演出。尤其當日本警察離開他原先坐在戲院最後一排,從高處往下俯瞰的監控位置,走到觀眾與電影解說員之間,企圖制止這場互動行為繼續下去時,日本警察不但成為觀眾圍觀下可見的殖民者,更成為在眾人集體注視下的「被監控者」。而無論日本警察的制止行動最後是否成功,但在那個當下,日本警察都被迫成為這場互動行為中,同時扮演殖民壓迫者與「被監控者」的雙重角色。而原本的電影放映空間,也成為監控者與被監控者互換位置,以及讓音像/話語/劇場/文化行動等不同藝術表現形式,共構成一個既相互交織又彼此衝突的多重辯證場域。
循著這個聯想,我們可以想像一部原先可能是殖民統治者企圖教化被殖民者的電影,因某個具能動性的觀眾,自行「曲解」與再轉譯、再想像、再敘述,以及經過不斷口耳相傳的過程後,很可能會演變出無數部反殖民主義的「謠言電影」。
註:「謠言」在中文的原初意涵是「民間流傳評議時政的歌謠或諺語」,因此,「謠言」的意思應更接近──人民通過詩性的語言、歌謠和虛構的敘事策略,對掌握統治機器的權力者與具體的社會問題,進行介入與干預,並藉此生產出不同於統治者觀點的各種異議史觀與異議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