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日本藝術家塩田千春於悉尼當代藝術博物館見面,從那裡乘搭一短程輪船到Cockatoo 島就可以欣賞到她為第20屆悉尼雙年展展出的裝置《淺眠》(2016)。Cockatoo 島曾是囚犯收容所和船塢,最近更是一齣電影的拍攝場地。雙年展的藝術總監Stephanie Rosenthal將其命名為「真實使館」,作為一個舞台去探索真實的定義、數碼與現實及事實與故事之間的空間。為保持其獨特的實踐,即持續反思過去如何入侵現在,塩田的裝置直接應對該島作為囚犯收容所的黑暗歷史。《淺眠》佔用了這曾經收容170位囚犯冰冷且黑暗的空間,塩田垂直懸掛一些舊式鍛鐵床,並以黑色線包裹及囚禁着。在塩田的眼中,這些囚犯在沒有房間、垂直地休息,即站着睡覺。而其中一張横臥的床,不但代表着自由及睡眠,還有死亡。如果你再不能在那狹小的地方站着,躺臥就可能代表着戰敗。
與塩田對話時,能感受到她在其藝術實踐中講述她自身未提及、或許痛苦的真相。出生於大阪及現居於柏林,44歲的藝術家是個深思熟慮和聲音柔和的被訪者。思考着《淺眠》,塩田告訴我那些床往往被忽略,但它們卻有着其重要性。「我們生於床上,生命中大部份時間在床上睡覺和作夢,而許多人亦死於床上,」她道出事實地說。在塩田的裝置中,許多都代表着人生及其渴求與夢想:床、裙子、行李箱、鎖匙及鞋子。她用線在建築裝置中固定這些物件,她稱之為「於空間中畫畫」:它們均是帶到現實中的深色、交叉排線的鉛筆素描。所用的線往往是黑色或紅色:田黑色代表宇宙和思維;紅色則代表身體、社會及人類。這樣,思維中的夢與幻想連合身體的欲望及狀況,控制、孕育及包裹塩田作品中的物件。每個人分別以不同的方式在世界上留下足印,而每件物件亦以不同的方式聯繫人的身體與思想。
塩田對於這些連繫思考了許多年。她代表日本出展第56屆成尼斯雙年展,在國家展館的單一裝置《手中的鑰匙》(2015)便是我們的幻想走到世界的一個例子,同時亦代表着我們於生命所作的旅程。這個裝置包含了50,000條以紅線串起的鎖匙和兩艘破舊的船身,好像雙手握着被紅潮推進的人們的回憶, 而每條鎖匙代表着每一個「頭大身細」的人兒。
雖然作品並非特定有關某一旅程,兩艘船使人聯想起近來經水路逃離戰爭的難民的媒體照片。塩田從世界搜羅鎖匙,透過博物館的收集箱及修剪鎖匙店舖,人們取得新鎖匙之時便可放下舊有的。「鎖匙能告訴許多故事,」她傷感地說。當中便是藝術家自己的故事。她告訴我因為一次個人的損失,促使她去創作「一些重要、一些具人性及有意義的東西」,而她覺得鎖匙是載滿象徵意義的。「鎖匙包含了每個個人生命中一些非常個人、非常重要的東西。若丟失了你的鎖匙,你便會迷失,」她解釋道。「你將鎖匙交給一位朋友或親人──或者,特別是一陌生人──是個信任的象徵。」
塩田的作品富有心理及內在的能力,縱使人影在許多作品中絕跡,其形態往往被喚起。然而,有時塩田會在她的作品中使用人體,因而其表演的潛能得而實現。在《淺眠》的早幾個版本,真人躺在床上;雖然,出人意料地,這些身體在作品中顯得完全自然。在柏林,當她還在修讀藝術時,她曾是行為藝術家Marina Abramović 的學生,在其指導下,塩田獲得身體戲劇的技巧。就在這時期,塩田1998年的作品《試試後回家》,當中她禁食四天,赤裸地留在泥地上一個洞中,這足見她對行為及基於耐力的藝術形式的投入。自此,她的作品曾出現在歌劇、音樂會及舞蹈場所內。
塩田已經居住在柏林多於20年。我詢問她這如何影響她的藝術實踐。「當我在日本,我是個日本人。當我在柏林,我不是個德國人,」她解釋道。「外面,裡面,中間。」塩田的「中間」並不平凡,而給予她機會將個人向外推展至一巨大的層面。事實上,我們很難不將她的作品視作要求我們思考人生的大問題。
《在開始時⋯⋯》(2015)便是這樣的作品。它同樣以黑線包裹物件,它指示宇宙及重要性的起源,物質的根本。
黑線代表宇宙的黑暗網,而懸浮的物作就是閃閃生輝的星球與星體。就如塩田的生命般,住在邊界的外圍,她的藝術實踐提供大量流動和靜止。還有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