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遇到Francis Bacon的作品,是十多年前,在香港書展裡的一間書店的藝術書架上,特價發售的一本書。說不上是一見鍾情,但一路揭著這本小書,便愈感到很有「問題」,這裡面有很多我難以形容的東西,於是我很快便決定用僅餘的幾十元買下來了。
今時今日,Francis Bacon已經是拍賣會裡身價最貴的藝術家,與Picasso等大師不遑多讓。有關他的生平、訪問、論述都已經很豐富,受他影響的藝術家亦比比皆是(Damien Hirst並不算,他只是模仿的人)。
從Francis Bacon的訪談中可以知道,他的繪畫理念,是要把narrative和illustrative的套路從畫畫的過程裡拿走,但同時不掉進abstraction的深淵裡。他嘗試造一條橋,繞過了能描述的,也繞過了不能描述的,直接把一些東西刻進觀眾的頭腦裡。我看著他,就會想到:在他之前的畫家,就像是窮一生之力去練習一種古老的「方言」,從裡面發展出新的詞彙新的文法,或創造出一些前所未有的語句組合;但這個人,他說:我不說這種「方言」,但我要用它的發音來發明一種更有效的溝通方式。當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透過他這種溝通方式感受到共鳴,但對那些確實感受到的人來說,真的就像來到了一個全新的窗子前看風景似的。
Francis Bacon對我來說,就是既承傳亦顛覆的一個人 —— 用傳統的畫布,傳統的油彩,畫著figurative的畫;但是卻放棄了前人對「繪畫與觀眾的關係」的理解,也幾乎放棄了繪畫的質感,嘗試只剩下圖像(Image)。如果以Rembrandt來做比較:他的方法是把油彩的quality發揮到極致,很positive,很painterly的,往深奧的領域自信地大步大步走的,是為典範;但Francis Bacon對待油彩的態度是不斷歸零的,亦步亦趨的,小心翼翼地不讓理性和習慣主導自己的手腕,這樣子畫畫是會面臨很多struggle,需要很多勇氣的。
繪畫來到今天,其在本質上不但缺乏了當代藝術裡其他媒介的實驗性和跨界別的野心,還要背負商品化的標籤,再加上internet每天generate出來的圖像數量比北京的懸浮粒子還要多;如果僅僅祇能作為一個「畫面」,繪畫還可以剩下甚麼?路,愈來愈窄。這是最容易掉進形式化或概念化的年代 ― 其實在形式上創新並不難,構思一個好的概念也不難,但要在芸芸「方言」中做到直面人心,卻是很困難的。所以,有時候當我看到Francis Bacon的倔強,便會提醒我:我應該成為怎樣的一個畫家。